《肉蒲团》之玉香的美国奇幻漂流

    看完《五十度灰》，想想怎么来评价一下它，还真的成了一个小难题。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，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。

    说它不好，是离预期差的太远，说好的大尺度性爱情节呢？说好的SM大观呢？一概没有，一到关键时刻，就拿来一段漂亮的音乐来应付差事，尽管你给出的音乐很好 听，但也不能这样糊弄鬼，大好的时间我不是来欣赏音乐的，我们想要看大尺度，想要看虐恋啊，裤子都脱了结果你只给我看了个啊。所以，关键情节远低于预期， 让观影体验大打折扣。那么，打低分也就不可避免了，观众都猴精的，谁愿意被丫反过来当猴耍。而说它还不错，差不多也是出于对于性爱尺度及SM的收敛感。要 知道，充满争议的原著小说，在美国文学界的地位，就如《金瓶梅》《肉蒲团》投入四书五经之中，大有背经离道之感，也因此而爆得大名。心怀不轨的观众冲着原 著去看电影，期待感自然过于强烈，但要知道《聊斋》、《红楼梦》里也都有性爱的戏份，要是都照直了拍出来，整个戏就会乱套了。     《五十度灰》要是单纯为了还 原原著去拍，那么大概只能排成三级片了，《3D版肉蒲团》就是它的方向。要想让更大多数观众接受它，只能对其中的细节进行弱化，突出爱情戏，转换逼格，从 小众到大众，谋取更多人的观赏才是出路。这个角度，就可以理解电影能呈现出现在的样子，也是必然中的必然了，算不上不得已而为之，要不然真拍你一个三级片 去看，只剩下肉碰肉的动作片，其话题性与传播价值也就很小了。何况，想看这样的片子，大量没有多少情节的三级片在呢。去芜存真，像赵本山老师，努力多年， 将原本不入流的乡间“二人转”尽力去黄去俗，好不容易才将之登上了大雅之堂，还真是不容易。眼下的《五十度灰》就算得上一个绿色版“二人转”，导演萨姆· 泰勒·约翰逊拍成现在的样子，也很不容易了，值得肯定。不过，赵本山老师后来内心膨胀，太接近于政治，搞得灰头土脸，就是后话了，与“二人转”本身也没有 太大关系。

    拿《五十度灰》与中国电影对比一下的话，它应该介于《后会无期》与《小时代》之间。喜欢《后会无期》的 人，会觉得它有情感，有情怀，还有一些小清新；而喜欢《小时代》的人，则觉得它飘摇迷离，有一种梦幻感，爱情的超凡脱俗的也很打动人。同样，不喜欢《后会 无期》的人，就会觉得它狗屁不是，充满了梦呓；不喜欢《小时代》的人，也会觉得它全程做作，处处让人感到恶心。韩粉与郭粉的对立，体现到《五十度灰》上， 也是一个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的对立关系，喜欢者有之痛恨者也有之。考虑到《五十度灰》不过是一部投资4000万美金的中小型片子，其实做成现在的样子，已 经算非常不容易了。

    作为争议，《五十度 灰》最吸引人注意的地方，莫过于对SM的聚焦。所谓SM，英语指的是Sadism&Masochism，一般都指性虐待，其中S指施虐方，M则是 受虐方，S也被叫做主人，M是奴隶，参与其中的人追求通过痛感进而获得性快感，是一种个性化的性追求。当然，对于个性化，也有人认为是异化，超出了公众的 允许度，进而视之为变态或病态。而在法律上，对于虐恋的定性也处于模糊区域，没有明确认定是什么样的行为，也没有指出其是否合法。在大众道德上，因为追求 SM的人属于少数人群体，而且他们的这种追求也尚未广泛接受，游离于主流话题之外，只是一种亚文化，类似于同性恋、换偶群体。考虑到中国人口的基数，实际 上这些个群体的绝对人口量，也不在于少数，很值得关注。有关虐恋的话题，这里不多说，感兴趣的人可以看下李银河的《虐恋亚文化》这本书，有比较详尽的介绍 与评价。

    有 关《五十度灰》的故事，应该知道，它创作的灵感来源于《暮色》。在那个人类女孩与吸血鬼帅哥的狗血爱情故事中，讲述的就是一个屌丝女被男学霸爱上的故事， 结果这个又帅又富的家伙还是个吸血鬼，于是陷入了爱与不爱纠纠结结中，折腾出一个系列故事来。而《五十度灰》的女主同样是一个屌丝女，男主则变成了牛逼赫 赫的霸道总裁，这厮不会吸血，但他喜欢SM，也属于非常人。于是，在征服与被征服中，屌丝女也要经历不同的挣扎，经历爱与不爱，经历接受还是拒绝，纠结于 继续做自己还是变成与他同样的样子。你是风儿我是沙，你做S我做M，缠缠绵绵到窗纱，如此等等。

    有 关吸血鬼与凡人的爱情，或者小记者与霸道总裁的故事，看起来都离我们有些远。不过，要说那他们的故事模式，则在我泱泱大国灿烂的文学史上，岂能错过。你们 米国有的，我们中国也有，而且早有了。你有金钟罩我有铁布衫啊，伟大的老祖宗总是抢在外国人前头，给我们后辈们提供着意淫的对象。好吧，大天朝没有，上溯 400年，在明末清初时，有个大才子，名唤李渔，他写过很多书，比如《闲情偶寄》就是文学史上的经典。这李渔才华横溢，除了《闲情偶寄》，画过不少哗，收 藏过不少画，《芥子园画传》就很有名。同时，他还是一个超级戏迷，不仅做过戏班班主，还写过不少戏剧，结集有《笠翁十种曲》、《十二楼》，也都赫赫有名。 此外，李才子纵情声色，改定过《金瓶梅》，还写作了过淫秽小说《肉蒲团》。好了，就是这个肉蒲团，讲述的是一个书生与六个女人的艳情史。在这六个女人之 中，其中有一个名叫玉春，她的故事，大概就与《五十度灰》挂上钩了。下面就来说道说道这段故事。

    先 道《肉蒲团》，作为一部著名的艳情淫秽小说，内容上通过一个未央生的书生，由他串起，涉及到了大量明末清初时的春闱习俗，而且作者李渔还用了大量的笔墨不 厌其烦地去描写性爱的过程。不过，缘于李渔的才情，他将不入流的淫秽小说编成了字字珠玑般精彩段落，还使这部书有了升华感，寄托了纵欲会使人觉悟的寓意。 因而，《肉蒲团》的另外一个名字也叫《觉后禅》。未央生一生纵横于多位女人之间，最后终于情愁潦倒，出家当了和尚。寺院的主持向他解释说，他的一切放荡都 是他达到觉悟的必经之路，那些个女人的肉身，就像是一个个蒲团，正是通过她们，才得到了解脱。至于蒲团，原本是以蒲草编织而成之圆形坐垫，乃僧人坐禅及跪 拜时所用之物。而肉蒲团，则把女体当修习用具，也是对传统社会中男尊女卑制度的一种体现，有种拿女人不当人的隐含态度。    

    而《肉蒲团》与《五十度灰》的勾连，不能从男主角未央生的角度去看，换个角度，从未央生身下数女之中的玉香说起，就可以讲得通了。下面，我就不惜摘抄一点《肉蒲团》的段落，来说说其中与《五十度灰》相关的段落。

    话 说，玉香本是一位大家闺秀，但出嫁之前恪守三纲五常之伦理纲常，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，对男人对性事自然一片懵懂。从春闱角度上，她自然是一个单纯到极点 的姑娘，形似“暮色”之贝拉“五十度灰”之斯蒂尔。而未央生则在房事上久经历练，见多识广，俨然一个学霸或霸道总裁的范儿。婚嫁迎娶的过程略过，待进得洞 房，未央生与玉春两目相交，正是老油条遇到新雏儿，恰似吸血鬼爱德华初遇贝拉霸道总裁格雷才逢小记者斯蒂尔，以上对下，要碰撞出两情相悦的火花来，自然要 有一番调教与历练的过程。这情节，自然是小雏儿起先再三抵抗，来一番欲迎还拒的游戏，这也不算是重点，也可以略过。

    话 说，当未央生与玉香进得洞房，由于玉香的懵懂无知，在两性关系上使费尽气力的未央生大为扫兴。对她说一句调情的话，就满面通红，走了开去。未央生极喜日间 干事，有几次扯她脱裤，她就大喊起来，却像强奸她的一般，只得罢了。夜间干事，虽然承当，都是无可奈何的光景，典见行房的套数，只好行些中庸之道，不肯标 新取异。要做隔山取火，就说犯了背夫之嫌；要做倒浇蜡烛，又说倒了夫纲之体；要搭她两脚上肩，也费许多气力。至于快活之时，不肯叫死叫活助男子的军威，就 唤她心肝命肉，竟像哑妇一般，不肯答应。

    未央生见她没有一毫生 动之趣，甚以为苦，我今只得用些淘养的工夫，变化她出来。明日就书画铺子中，买一幅绝巧的春宫册子，是学士赵子昂（邑人按：赵孟頫。文人好色，李渔如是， 姓赵的亦如是）的手笔，共有三十六幅，取唐诗上三十六宫都是春的意思，拿回去，典与玉香小姐一同翻阅，可见男女交媾这些套数，不是我创造出来，古之人先有 行之者，现有程文墨卷在此，取来证验。

    起初拿到之时，玉香不知里面是什么册，接到手中，揭开细看，只见开卷两页，写 着“汉宫遗照”四个大字。玉香想，汉宫之中有许多贤妃淑嫒，一定是些遗像，且看是怎生相貌。及至揭到第三页，只见一个男子搂着一个妇人，竟赤条条在假山石 上干事，就不觉面红发起性来道：“这等不祥之物，是从哪里取来的？玷污闺阃，快叫了丫环拿去烧了。”未央生一把扯住道：“这是一件古董，价值百金，我向朋 友借来看的，你若赔得百金起，只管拿去烧。若赔不起，好好放在这边，待我把玩一两日，拿去还他。”玉香道：“若是没正经的东西，看他何用？”未央生道： “若是没正经的事，那画工不去画他，那收藏的人，也不肯出重价去贾他了。只因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件正经事，所以文人墨士拿来绘以丹青，裱以绫绢，卖于书画 之肆，藏于翰墨之林，使后来的人，知所取法。不然阴阳交感之理，渐渐沦没，将来必致夫弃其妻，妻背其夫，生生之道尽绝，直弄到人无噍类而后止。我今日借来 不但自己翻阅，也要使娘子知道这种道理，才好受胎怀孕，生男育女，不致为道学令尊所误，使我夫妻后来没有结果的意思。娘子怎么发起恼来？”玉香道：“我未 信这件勾当是正经事，若是正经事，当初立法的古人，何不教人明明白白在日间对着人做，为何在更深夜静之时，瞒人众人，就像做贼一般，才行这件勾当？即此观 之，可见不是正经事。”未央生笑道：“这等说来，怪不得娘子，都是你令尊不是，把你关在家中，没有在行的女伴，对汝说说风情，所以孤陋寡闻，不晓人事。” 又说了一会儿，玉香终于同意看画册。央生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起看。书中继续写道：那副册子，与别的春意不同，每一幅上，前半页是春宫，后半页是题跋，那 题跋的话，前几句是解释画上的情形，后几句是赞画工的好处，未央生教她存想里面神情，将来才好摹仿。下面两人一页一页翻阅，待看到第五幅双龙斗倦之势，玉 香看到此处，已是把持不住，不觉骚兴大发，未央生又翻过一页，正要指与她看，玉香就把册子一推，立起身来道，什么好书，看得人不自在起来......（此 处省略文字大段）......从此，玉香渐渐变成一个淫荡的女人。

    一副春宫图，就颠倒了玉香的世界观，从此变了一个 人。这未央生调教玉香的过程，拍出电影来，大概就是《五十度灰》了。霸道总裁是SM狂魔，未央生又何尝不是一个性爱狂魔呢？在未央生的年代，他的那些手 段，其骇人听闻之处大概也抵过那个时代的SM了。上面我摘下了未央生教育玉香的对话过程，在李渔才华横溢的才情妙手之下，辩证也蛮有道理一样。将这些台词 转换成情节，也可以扩展很长了。《3D肉蒲团》拍的正是这样的事。

    相对于《3D肉蒲团》及《五十度灰》，后者的可看 程度显然要大许多，艺术性也明显，两片不在一个层次。中国古代的玉香，经过乔装打扮，穿越到了现代美国，先是去“暮色”中逛荡了一圈，然后又到了“五十度 灰”之中，将同样的故事演绎了一遍。我这么列一下，想说的是，不要说美国佬有多么的开放，多么的先进，其实我们老早之前也有。但何以现在的我们却比不上现 在的美国，这其实与我们的固步自封有关系。中国的汉唐时期是开放时期，对什么文化都来之不拒，送往迎来，兼蓄并收，吸收容纳，融为一体，最终壮大的还是自 己。中国文化即便是到了明末清初，也没有完全闭关锁国，尚与外面的世界保持着沟通交流，当今之所谓正统上海话，其实很多音都源自上个世纪30年代英语的音 译词。文化上的开合，在民初还开放了一小段时间，不仅有过一段繁华的大上海，还从西方学来了生命力顽强的马克思主义，之后就在战事中关闭了思想上的大门。 直到现在，还没有完全打开，这才是我们文化不繁荣的关键所在，也是落后的关键所在。掌管大门开合钥匙的，就如玉春的“令尊”，名为保护，实则禁闭的结果， 就是一边让玉春一边成为大家闺秀一边愚氓无知，你自我欣赏闺秀的一面，外面的未央生则嘲笑着愚氓的另一面。唉，说来都是泪。话说，玉春她爹哋，你管的实在 是太多了。玉春变成荡妇，自然是未央生的教化，如果她早就多些知识，也未必就会任由未央生带到沟里去吧。话说回来，想看精华版的《五十度灰》而不得者，就 去找找《肉蒲团》去看一看，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。这么说来，也不是在为《五十度灰》做辩护，只是为我们的闭目塞听感到惋惜，起码，我们不应该对外方视为普 世的东西，却被我们以特色的名义拒之门外，使得斗升小民望洋兴叹，总觉得西方好。看看人家现在都流行这种文化了，我们却连听都听说过，要想意淫，还只能去 故纸堆里钩沉，想想都很痛心。

（责任编辑：酷生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