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嘉柯:谢谢你们带我来这个世界

    你说：“他们不可能，让我不做自己，做另外一个他们想要的女儿。”

    1.你叫萧叶，听着特文艺特美，是你那个年轻时喜欢读点诗的爹取的。结果当你上学有了小伙伴们，被开了十几年的玩笑，走我们去吃宵夜。

    在哈哈大笑中，你气得不知所措。每天早上，从你走出家的那一步开始计算，你就是另外一个女孩了。你爹惦记着单位要评职称了，你妈盘算着要买多少钱的菜，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。

    你七点半安静地起床，刷牙、漱口、叠好衣服，收拾整齐房间。最后检查了一整遍，洒一点花露水。清洁、干净，有着一种好闻的香味。你规规矩矩打扮好自己，和他们打招呼说，我去学校了。

    你习惯性地轻轻带上房门，很有教养，这都是他们多年对你的教育。他们对此一直挺满意。

    你坐715路车，总感觉在车上的时间很漫长。

    2.你回到了学校，爬上四楼，你的宿舍是420。同一个寝室的女孩们，远远地躲在另外一堆。你开着电脑，玩着当下流行的游戏，你粗着嗓子说脏话，把还没有抽完的烟头，按在易拉罐做的简易烟灰缸里。烟头很快熄灭了。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。

    你的电话响了，你说，“啊，程伟，怎么样啊！在那里见面？今天打算上哪玩？”

    程伟今天满嚣张，搞到了附近最好的溜冰场的两张票。你夸着你的男朋友，你小子行啊！你感觉骨子里有一种不可遏止的兴奋。

    你大咧咧地问，“什么时候，几点？”

    “晚上八点，玩到明天早上都行。”程伟说。你在面前的一本书撕了一页纸，狠狠地记下电子券密码，对铺的女生瞟了你一眼，不敢多话。那是她的教材书。你的笔迹龙飞凤舞。

    3.你的父亲是大学的教师，母亲也是。他们在同样一所大学，当年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，生你的时候已经三十大几了。被他们珍若拱璧的你，不愁吃穿地长大。

    你考上了本市的另外一所名牌大学，每个周末必然要老实的回家，接受他们和风细雨的熏陶。他们都是好老师，为人师表，学生和其他老师都承认。在这个变化飞快斗转星移的时代，他们还是信念严肃，想法传统，一点也不想跟上时代。他们教你琴棋书画，看书学习。

    来了客人，你会积极端茶递水，乖巧可爱。你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两面三刀的电影演员，内心无比腻烦，却要假装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。

    你在他们的清高之下，内心充满了对另外一种生活的渴望。你叫萧叶。萧叶你妈的口头禅是，来，吃了宵夜再看下书，来，我们一起品茶，女孩子学学茶道才雅静。你爹你妈时不时提醒你，对了，先别交男朋友，学校里的不稳定，将来工作了再找来得及，那些剩女都是太挑了，你还小。

    他们也没忘记平衡一下，安抚安抚你说，“我们做父母是要严格把关的。但我们绝对不反对你的自由恋爱。”

    上个星期，在你20岁生日的小宴会上，他们邀请你的发小和附中的同学，你们一起过生日。

    你盯着蛋糕上的20根蜡烛燃烧发亮，然后点头，努力对大家微笑。你和他们叫来的年轻人一起合影切蛋糕，心里却在暗骂，这些同学早就和你性格不合，分道扬镳，玩不到一起了。

    4.再说说学校的情况吧。上午是两节政治经济学。第一节你和几个女孩懒洋洋地走到教室，她们忙着准备笔记，用工整清秀的字迹，写下“第十一章，第三小节”。你又开始内心“呵呵”。这群迂腐的笨蛋，其实考试不过就那么一回事情。复印一下她们的笔记，猛背背也就过了，你对自己的聪明大脑，超强记忆太有信心，而且的确次次奏效。

    上课上到一半，台上的教师照老样子点名考勤，你答了“到”以后，趴在倒数第四排，谁也看不清楚的地方，睡了下半节。第二节课你拖着书包溜出去。之间的几分钟时间，你涂了一下口红，拍打脸蛋补妆，在图书馆的储物箱换一双鞋跟高两倍的鞋子。你知道自己算美女。美女是大学里的稀有动物，而且在一所211大学更加少见。读书好的女孩子大多不怎么好看。你更加心高气傲。

    在学校图书馆后门，他等着你。刚才已经发了几条短信了。高小亮，你妈的可别带少了钱！高小亮邪气地笑。

    绰绰有余，好吧。他拍拍腰间阿迪达斯的斜跨包。高小亮是本地的高干，家里确实有钱。但你从来没喜欢过他。除了在程伟不在的时候，你会想起他。

    你们上了576路公车，你习惯地在他兜里掏烟。他把你的手打下去，自己点了一根熊猫骄子，吞了两口，再递到你嘴上。你吸一大口，闭上眼睛缓慢吐出来。高小亮搂着你的肩膀，很是亲热。

    你们去逛一家衣服专卖店，你看看表，赶得及晚上见程伟。第二天是星期二，上午没课。你玩累了，程伟打了个电话过来，这个男孩牵过你的手，吻过了你的脸，又提出带你去开房。

   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，你啪地挂了电话。三秒钟后你收到短信：这都玩不起，现在都什么年代了，萧叶你干嘛呀？

    你没搭理，在寝室倒床大睡。

    5.星期五下午没课。你认真地洗澡刷牙，嚼上一片绿箭口香糖，你把长头发盘好，照照镜子，里面是一个清秀的女孩，只是眼神倦怠。不知不觉，你叹了口气。

    在家门口，你按了门铃。

    “忘记带钥匙了？女孩子应该细心些。”你妈妈的口气很有知识分子的温和。

    幼儿园时，萧叶，把裙子拉好，女孩子怎么能够裙子乱七八糟。你嬉皮笑脸。纠缠不休。

    小学，萧叶，作业做完了没。作业本边角要弄好，字要写好，字如其人，那是一个人的脸面。

    吃饭时，你得记得不要张嘴，闭着嘴巴嚼，慢慢吃，不出声，要斯文。中学，萧叶，牛奶喝了吗？在家听听音乐也好。不要随便和那些男孩子出门玩。

    高中，报考大学，你该读什么专业好呢？他们商议了许久。最后“建议”你学了新闻。念大学你终于烦了。你说，“学校要求十公里以外的学生都到学校住读。我们家距离超过了。”

    你终于自由了。

    6.大学毕业，你最想做到的，是去外地城市工作。

    2013年的7月。你的父亲大人破天荒没给你上“政治课”。你的妈妈说，今天咱们一起睡觉吧，有几句母女的私房话想和你谈心。你愿意吗？她眼神当中是期待和爱怜，问你的语气依然温婉。

    “关于工作吗？我要去南方，你们让我自己去找。我想自力更生，行不行，你们别什么都包办。”你终于受不了，开始嚷嚷。

    “你这孩子……”母亲叹了口气。忽然眼睛潮湿了。你心力呐喊，又来了，又是这一招。你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难受，你低着头，憋着气，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。

    7.上了到广州的火车，你彻底自由了。真的自由了吗？你有点不敢相信。距离上一次话不投机半句多，也没几天。他们就妥协了。

    睡在卧铺车厢里，你在背包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封信。打开看，好几页，肯定很长。你当时就想揉成一团，丢到垃圾桶，无非是那些唠唠叨叨的叮嘱。不过犹豫了一下，你还是打开了。

    信里是这样写的：

    小叶子，本来有许多话要说。但是想到你听了那么多年，大概也不想再听了。你爸爸是男人，很多事情不好说。所以，我们商量了，也许妈妈更加适合跟你说一些事情。这封信，就由妈妈来执笔了。

    小的时候，你那么皮，就是一个野蛮的野小子。我们希望你像个真正的淑女。虽然我们也知道，女孩子坚强泼辣，也不是不好。但是你性格里，那种无所畏惧自由散漫，我们一点点看着。

    我们担心你。你是个90后，所有人都说你们更加自我。现在的社会丰富，物质发达。但是，人生并不是无拘无束，就能够得到幸福。没有哪个家长希望孩子受苦。

    一个母亲是怎样担心，你现在估计很难感同身受，也许以后你会明白。一直到你大学，你都装得很乖。看我知道，你的青春叛逆期不是没有，只是来得晚一些。不过，至少你到了18岁的年纪以后，多少更懂得保护自己。

    你很聪明，你背着我们偷偷抽烟、喝酒、甚至交了不止一个男朋友。其实我们都看在眼睛里。却无奈，我们知道，你心里不痛快。小时候，你因为一件玩具，和你爸爸冷战了一个月。越是要求越训斥，可能走得越远。

    你在应付你爸和我。我只好安慰自己，换一个角度想想，这说明在你心里，还是顾及我和你爸爸的感受。

    好多个夜里，我和你爸彻夜难眠，辗转反侧，担心你行差踏错。

    我们始终坚持，应该平心静气地教育你。有一次，有个男孩打电话到家里找你，我们接到了，假装说打错了。我们就当是打错了，不在你面前提。恋爱当然是自由的，可是无论什么时候，你都要保护好你自己。

    好在我们的提心吊胆，并没有真的发生。这些年来，如果一直管着你让你不开心，我们跟你说对不起。

    现在你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去行走江湖了。我和你爸爸商量了，在广州，我们有几个可靠的老朋友，如果实在需要帮忙，你再去找那些叔叔阿姨。在这封信的后面，我和你爸把具体地址都写了。

    到了南方，记得打电话。

    你已经真正大了，我们再不可能像以前那里管着你了。多余的话就不絮叨了。你过得快乐，就是我们最大的快乐。

    8.火车上，你终于看完了信。小半生里的所有记忆，山拥海啸般扑向你。你手指有点颤抖，掏出手机。你眼睛里有东西掉下来，在手机屏幕上化出幻彩。

    你总觉得你太了解他们了。因为家里的两个念叨狂老古董，你的童年时代少年时期是那么的漫长，什么都不自由。

    你以前一直怨念，活得像个傀儡，什么都安排好了，整个青春苍白乏味。现在，你突然觉得，你并不是那么了解他们。

    其实牵风筝的手，仓皇小心，生怕你掉落到角落里，跌得浑身是伤，粉身碎骨。即便如此，他们还是忍着心痛，放你飞走。

    可是风筝如果丢掉了牵它的线，又要往哪儿飞？这一点，你比谁都明白。

    列车到站时，你找出一个名字，它对应着一串号码，全世界你记得最熟悉的号码。

    “爸，妈，平安抵达。谢谢你们带我来这个世界，让你们担忧了那么多年。我爱你们，我会好好的爱自己，你们放心吧。”

（责任编辑：酷生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