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柬埔寨见证慢一小时的人
来源:张一封 时间:2016-11-28 点击:6025
慢了一小时的国度,日光干烈,但不用空调,吊扇呼啦啦运转,没有地铁,罕有电梯,除了脚,摩托和电动三轮(突突车)是主要交通工具,轿车拉游客外,也堆满菠萝,卡车装货,也运垃圾——纸皮或被压扁的塑料制品,被绳子扎成捆,堆成山,山顶再坐几个人,俨然一座城堡,轰隆轰隆,在树梢下驰骋,鸟与之擦肩。
夜晚六点,西边准时望见夕阳,一半天橙色,一半天淡粉,淡粉属于月亮的,它缓缓从云里露脸。天底下,人凑齐,仰头看,等一条黑色小溪从半山腰的洞里溜出来,曲里拐弯,像电线,一路拉远——蝙蝠出洞。成千上万的小黑点,密密麻麻,像是谁拿着大刷子,在深蓝夜空,沿着同一条线,描来描去,不一会儿,整个夜就被描黑。夹行在水稻的公路上,没有路灯的夜不算黑,月亮一直跟在车窗边,偶尔经过一片紫色灯海,那是捕蜥蜴神器。远处,橙色星星好似吊坠,悬挂落河,车子驶近才知,是天灯飞上天。天灯下热闹非凡,音乐如地震,柬埔寨人拥挤在车辆的罅隙里,摇摆、闲聊、烧烤,庆祝一年一度的水龙节。
慢了一小时的人,他们踩着拖鞋攀山,卷起长裤跳水,在泥浆里滑龙舟,陷在树与树间的吊床中酣睡,驾着拖拉机,从挂着“美国中学”的自制招牌边悠扬而过。我就在镜头后面逐一望去,他们对我振臂欢呼。
在柬埔寨,僧侣随处可见,小吴哥建筑群中最多,他们大多是孩童,由年长僧人领着,与其他游客一样,满脸好奇,时不时拿出手机,四围拍照,这般景象,让我自觉与神秘的宗教中人,一点也不远。
查阅资料才知,柬埔寨崇尚小乘佛教,以佛为师,大多男子成年后剃发为僧,入寺修读3个月后,可自由选择去留,而贫穷的孩童则可免费于寺庙住宿,以较低的学费接受教育。在暹粒,为我接机的地陪司机,就是还俗僧人。
他比当地人更黑一点,圆头大耳,慈面善目,只会讲一点中文,但努力向我讨教,拿出笔记薄,求我写下每一个生词的拼音,再反复诵读,抑扬顿挫,神情认真,也会说相声报菜名一般,一连串念出景点中文名,让我想起电影里,那个在监狱里也不忘朗诵英文的意大利男人。
与他午餐时,大家熟悉了,他主动说起自己的背景。“我以前在寺庙。”他拿出手机,给我们看旧照:他着橙色袈裟,在塔前,双手合十,很瘦。“我十一岁就在寺庙里读书,日子很好,什么也不想,看着美丽的风景。” 他继续说,“不过我已经离开十多年了。”离开寺庙后,他做过非政府福利机构的公关,每个月大概300美元,但同样的岗位,让欧美人做,月薪起码高出十倍。
“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,两个妹妹,妈妈很老,都等我去养。”他详细地解释,仿佛祈得佛祖原谅:“我希望他们能有好的生活,所以我离开寺庙,我得赚钱。”说到这,他又想起什么似的,欣喜地双手合十,对我诵着听不懂的经文,好一会儿,他停了,向我解释:“这是我之前每日都要诵读的,关于快乐的祷告。”说着,他又露出温和的微笑。
我想起在书里看到,吴哥的寺庙建筑上,雕像都有一丝莫名的微笑,面对绚烂的日月星辰,它们微笑,而灾难、战争、贫穷逐一来临,它们依然微笑。
这微笑仿佛也渗透到暹粒的空气中,人的脸上、心里。
柬埔寨的年轻男子似乎都在做地陪司机,女子则在景点卖货,明信片,冰箱贴,围巾,裤子,裙子,菠萝,菠萝蜜,小西瓜,冷饮,应有尽有。
幼女多数以哀求的姿态缠绕游客膝间。
“买一个吧,姐姐。”“人民币也可以,姐姐。”“一一人民币一盒明信片,姐姐。”“明信片,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,姐姐。 ”她们见到游客就通通围过来,耐性差的走几步就换了目标,耐性好的会一直追随,直到游客行入景点大门,才转身离开,对着新一波的游客,重启哀求。
有一次,一个女孩追着我走了一阵,一直向我兜售她的裤子,但那种裤子我已经买了两条,实在不再需要,唯有歉意摇头,通常卖货女孩会识趣离开,不多浪费一秒在我身上,而眼前这位,倏地皱起眉头,小脚剁地,叉腰吼我:
“你,不好,你,不是好的!”——我猜她是想说我不是好人,或不是好东西,可惜中文还未灵光。
听到她回归孩童本性,任性地表达自我,我忽然很开心。一路上所见的卖货女孩都以卑微的姿态对我,哪怕在我提出合影的要求时,她们也会羞涩得说:“你的皮肤白,我很黑,不好看。”
是啊,妹妹,你说得对,每一个消费贫穷的游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请记住我这张坏蛋嘴脸,愿你一路叛逆成长,拒做奴隶,拥抱黝黑的肌肤,热烈地在阳光下奔跑,跑向独立与坚强吧。
(责任编辑:张一封)